俄烏衝突愈演愈烈,隨著西方國家制裁力道逐漸加重,國際原物料價格也如坐上雲霄飛車般地,在劇烈震盪中持續飆升,拉高各國通膨壓力。而為了抑制通膨,美國聯準會(Fed)一如市場預期,在本年度第二場利率決策會議(3月17日),宣布升息1碼,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從原本的0-0.25%調升至0.25%-0.5%。這是Fed自2020年3月15日將利率降至0-0.25%以來,首次升息。Fed會後也表示,2022年預計還會再升6碼,將利率目標區間持續上調至1.75%-2%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在會後聲明中,Fed特別強調俄烏衝突帶來高度不確定性,短期將造成額外的物價上揚壓力,且會壓抑美國經濟活動。因此為了達成2%長期通膨目標與就業最大化,本次會議決定升息1碼。同時,Fed也在會後新聞稿的論述中,放入「持續性升息是適當舉動」與「預期將在下次會議縮表」的強烈緊縮貨幣訊號。顯然地,漸進式升息,已成為接下來Fed利率政策基調,也宣告美國正式脫離零利率時代。
無獨有偶,在FED宣布升息的當天,臺灣央行也立即跟進,調升重貼現率1碼至1.375%。速度之快、幅度之大,遠超出市場預期。眼鏡碎片掉滿地的聲音,不絕於耳。畢竟這不只是近11年來央行首度升息,也是央行總裁楊金龍任內第一次調升利率,且調幅為15年來最大。根據楊總裁說法,此時此刻升息,是勇敢的決定。主要目的還是抑制國內通膨預期心理,維持物價穩定。
央行的動作,雖不難理解,但還是令人有點納悶。因為臺灣通膨壓力不像歐美國家那般嚴峻,2021年一整年CPI年增率也不過才1.93%,連2%都不到。即使央行最新2022年預測將此數字拉高到2.37%,但還是遠低於歐美先進國家的平均水準。而且,最新2月CPI年增率2.36%,也明顯較1月2.84%滑落。更不用說,若是細看央行理監事會後記者會參考資料的逐季預估數字,可以發現,2022年每季CPI年增率,將在第一季到達高峰的2.77%後,逐季下滑,到第四季時將大幅降至1.73%,足足比第一季少了1.04%之多。
也就是說,單純就物價來看,央行其實沒有立即升息的急迫性。這似乎也意味著,央行接下來的升息步調與力道,恐怕不會像美國那般地緊湊與強勁。說的白話一點,就是美國升息,臺灣也不見得會跟,就算會跟,幅度也可能比美國來得小。但無論如何,升息方向看來是確定的,這也代表臺灣將如同美國一樣,逐步擺脫低利率時代。而伴隨著低利率時代的遠去,隨之而來的,將是全球資金板塊的重新配置與挪移。不管是在地域選擇或資產配置層面,皆是如此。
這就不免令人擔心,在升息循環過程中,可能衍生的資本外逃風險,將被更加放大,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。確實,包括IMF、世界銀行及國際清算銀行(BIS)等都曾發布報告指出,新興市場將是升息循環下首當其衝的受害者。緣由在於升息預期心理的發酵,將引發資金加速回流美國,進而造成美元強勢升值,同時也會驅使資金加快從新興市場撤離。而對這些新興市場國家而言,經濟及金融體質通常不夠健全,大規模的資本外逃往往是金融危機的起因。
以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為例,當時就是在美元強勢升值下,使得泰國、馬來西亞及菲律賓等經濟早已顯露疲態的東南亞國家,出現資金大量外逃現象,並進一步造成本國貨幣瘋狂貶值。例如風暴源頭的泰銖,在短短一天內就暴跌17%,統計整個風暴期間,泰銖貶值幅度則是高達近七成。資金大量外逃的結果,除了加劇金融市場動盪外,也連帶拖累實體經濟如投資與外貿表現。加上這些國家原本內部經濟問題就遠比想像中來得嚴重,因此在金融面及實質面雙重因素交互影響下,最終演變成螺旋式惡性循環的金融危機。
除此之外,面對Fed升息引發的強勢美元崛起,由於新興市場國家大多揹負龐大的美元債務,此往往會讓新興市場企業面臨貨幣錯配(currency mismatch)風險。所謂的貨幣錯配,係指當匯率產生大幅波動時,企業、個人或政府在資產負債表上採取不同的幣別計價(如債務以外幣計價,而收益或資產以本幣計價),因此造成資產與負債價值出現大幅落差的一種現象。在這種情況下,一旦企業沒有足夠外幣(通常是美元)因應,且本國貨幣又處於高度貶值態勢時,相關的風險就會因應而生。
換句話說,在美國升息循環下,高度依賴外債的新興市場企業,境外美元融資成本也將隨之攀升,同時也會加劇既有美元債務償還壓力。若再加上企業本身的貨幣錯配風險,債務危機隨時可能一觸即發。1980年代中南美洲的債務危機,就是鮮明例證。在1980年代初期,面對第二次石油危機所導致的停滯性通貨膨脹,當時Fed決定大幅拉高利率以之對抗,結果短短三年不到,聯邦基金利率就從1979年的11.2%拉升至1981年的19%。
美國極度緊縮的貨幣政策,造成資金大舉從拉丁美洲地區流出,也讓美元在短短兩年內升值將近五成。快速升值的美元,除導致中南美洲國家企業短期債務激增外,也造成大宗商品及原物料價格大幅下跌,讓高度倚賴大宗商品出口的中南美洲國家,國際收支跟著急速惡化。在短期債務激增與國際收支惡化的雙重壓力下,許多中南美洲國家最終不堪負荷,決定宣布債務違約。而企業由於無力償還龐大美元債務,也形成大規模倒閉潮,終而釀成金融危機。
如今新興市場諸多國家如中國大陸、巴西及土耳其等,同樣也面臨類似的債務壓力。更不用說,目前深陷西方制裁壓力下的俄羅斯,信用評等被標普、惠譽及穆迪三大信評公司連番調降,基本上已經處於債務危機爆發的邊緣。日前國際金融協會(IIF)出具報告指出,2021年全球債務規模創下歷史新高的303兆美元,主要就是中國大陸及其他新興市場借款大增所致。根據該報告,2021年全球新增債務中,超過八成是來自新興市場國家。另外,該報告也特別示警,處於升息循環當下,未來恐怕更須關注新興市場這類高負債國家的償債能力。與此同時,世銀也提出警告,隨著通膨上升、升息及主權與民間債務缺乏透明度,新興市場國家的債務風險也隨之攀升,土耳其可能就是一大地雷。
整體而言,資本外逃、貨幣錯配與債務壓力構成的巨大風險,對於新興市場國家來說,的確不容輕忽。即使這些國家及企業在過去已累積一定規模的外匯資產,可以因應短期衝擊,但隨著Fed持續升息、美元逐步走強,未來資本外逃及償債壓力勢必會愈來愈大。一旦危機發生,既有的外匯資產存量,不見得足以支應流動性大量短缺。這無非也是新興市場國家在面對全球升息浪潮時,必須特別留意的。正所謂,勿恃敵之不來,恃吾有以待之。接下來,大家皮可能都要繃緊一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