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冠疫情持續肆虐全球,迄今為止,確診人數已突破1,300萬人,死亡人數則在50萬人以上。疫情的擴散、蔓延,不只危及人體健康與性命,也澈底摧毀全球經貿體系的運作,嚴重打擊全球經濟成長。不管是已開發經濟體或新興市場國家,無一倖免,經濟都面臨1930年代大蕭條時期以來最慘烈的衰退情況。國際知名預測機構IHS Markit及IMF在6月公布的最新經濟預測數據,分別將2020年全球經濟成長率從-5.5%及-3%,再度下修至-6%及-4.9%,就是鮮明例證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在這一波疫情中,執掌全球經濟牛耳的美國,不僅疫情防控頻出狀況,經濟衰退速度也超乎想像,可說是災情最為慘重的國家。同樣是來自IHS Markit及IMF的資料,2020年美國經濟預估衰退幅度都在8%以上,除了遠大於全球平均值外,也是近一世紀以來最糟的經濟表現。不過,弔詭的是,當美國實體經濟嚴重萎縮時,金融市場(尤其是股市)的表現卻彷如脫韁野馬,在3月中下旬觸底後就未再回頭,並於近日頻頻逼近甚至創下歷史新高。
以高科技股中最具代表性的納斯達克與費城半導體指數為例,最近已分別跨越一萬及兩千大關,續寫歷史紀錄。這在年初疫情剛發酵時,根本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。即使放到現在,也相當令人感到不可思議。因為盱衡過往,金融市場與實體經濟走勢背離的情況,不是沒有,但脫鉤如此嚴重,實屬罕見,甚至可說是從未出現過。如果說是提前反映未來半年或一年的基本面,似乎又太過牽強。畢竟疫情會不會形成第二波大流行,還很難說,加上因疫情而起的貿易紛爭與地緣政治風險等不確定性,其實都還在干擾著未來全球景氣復甦的步調。顯然頻創新高的股市,並無法用反映未來基本面這樣的說法,一語帶過。
目前想到唯一的合理解釋(也是大多數人的猜想),就是市場錢(資金)太多了。特別是針對這波疫情,各國政府為了挽救經濟,無所不用其極地採行各式各樣的擴張性財政與貨幣政策,創造出史無前例的市場流動性,因此才會催生出這波「經濟空頭、金融多頭」的詭異行情。根據IMF調查,包括德國、義大利、日本、英國、法國、澳洲、美國及西班牙等在內的國家,因應疫情所採行的財政刺激政策,其規模占GDP比重皆已超過10%,釋出資金高達10兆美元以上。此外,各國央行不斷調降利率、瘋狂購債(QE)的舉動,更讓市場流動性多到難以想像。光是美國聯準會的資產負債表規模,就從4兆美元一路膨脹到7兆美元,膨脹幅度足足是2008年金融海嘯時期的三倍之多。
種種跡象顯示,市場資金水量十分充足,只是,苦無去處,自然而然就湧入金融市場。換句話說,政府印鈔本意是要把資金趕到實體經濟,但基於投報率與風險的考量,資金往往更偏好短期可以獲利回收與進出的金融資產,而非回收期間較長與風險更難掌握的實體投資。也因如此,在源源不絕的薪柴挹注下,全球股市這把大火,當然也就愈燒愈旺。
不過,靠著資金行情堆砌出來的股市榮景,能夠支撐多久,是個大大問號。如果後續經濟基本面無法跟上來,終究也是個大型泡沫而已。就如同Kostolany膾炙人口的名言:「經濟與股市,是主人與狗的關係。」經濟是主人,狗則是股市。狗雖有時會跑遠一點,但最終還是會回到主人身邊。目前股市這隻狗看來跑的離主人有點遠,任何時候出現大幅俢正,大概都不會令人感到意外。
有趣的是,各國政府瘋狂救市導致市場游資滿溢的舉動,讓現代貨幣理論(Modern Monetary Theory, MMT)這一支過去被視為旁門左道的學派,重新站上舞台,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,同時也引發主流經濟學派與MMT擁護者的一場論戰。MMT支持者認為,貨幣是國家主權的象徵,也是一種政府債務憑證(由國家信用保證),理論上具有無限法償地位。加上政府本身就是主權貨幣發行的壟斷者,基本上若不存在關門倒閉的風險,政府當然有能力用自己發行的貨幣來償還任何債務。在這樣的前提下,如果沒有通貨膨脹問題,政府根本不用在意預算平衡這檔事。換句話說,基於公共利益考量,政府可以無限量印鈔,遂行資源分配義務,來達到充分就業與穩定經濟的目標。財政赤字貨幣化,完全是一件天經地義、不需擔心的事。
聽起來似乎匪夷所思,像極邪門歪道的巫蠱思想?確實,這正是主流經濟學派對MMT的理解與認知。包括投資大師Warren Buffet、美國聯準會主席Jerome Powell、全球最大資產管理公司BlackRock執行長 Larry Fink以及新債券天王Jeffrey Gundlach等在內的國際知名人士,都對MMT嗤之以鼻,甚至用胡說八道及垃圾等字眼來加以形容。問題是,若比對2008年金融海嘯與這次新冠疫情各國政府的因應作法(尤其是美國),可以清楚發現,不管是QE、QQE、無限量QE、或是直接購入公司債與ETF等非傳統貨幣政策,本質上大抵都跟MMT論點大同小異,差別只在於背後那隻看得見的手究竟是央行還是政府本身罷了。
顯然地,近年來幾次重大經濟事件與金融危機的出現,讓財政赤字貨幣化這個概念,不再只是一個教科書上孤芳自賞的理論,實務上看來也慢慢被所有主權國家奉為解套經濟衰退的圭臬。特別是在非常時期,舉著振興經濟、拉抬就業的高牙大纛,讓手握權柄的各國政府更是師出有名,更能肆無忌憚地遂行他們口中離經叛道的無限印鈔大法。說穿了,這不過也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口嫌體正直而已。也就是說,嘴巴說著財政紀律很重要,不該隨便膨脹資產負債表,但身體卻很老實的印著鈔票,大肆融通赤字與債務。
不容否認,以過去歷史經驗來看,這種印鈔救經濟的作法,確實在短期發揮很好的作用。不過,長期下來,政府瘋狂印鈔的舉動,卻也衍生低利率、低成長、低通膨、高債務等所謂三低一高的後遺症。2008年金融海嘯後歐美先進國家的經歷,或是再早之前日本失落的十年(The Lost Decade),都是鮮明的例子。除此之外,從這次疫情的衝擊效應來看,金融市場與實體經濟嚴重脫鉤的結果,變相地讓金融資產泡沫愈吹愈大,或許也是另一個不容小覷的問題。凡此種種,不只為這個世界增添更多金融亂象,也加大各國政府政策的操作難度,讓未來經濟充斥更高的不確定性。
印鈔,究竟是萬能解方?還是飲鴆止渴的行為?恐怕都還有得討論與爭辯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面對愈來愈不可測的經濟趨勢與金融環境,這類被主流經濟學界視為異端的思想,可能還會引領風騷一陣子。是福是禍,就留待時間來證明吧。